第二十三回
風雨欲來的氣息涌成漩渦,暴怒的氣息聚集在鳳岐山眼中,原本溫和的面目在燈光下顯得有些猙獰。
「真是孤的好女兒」,他恨聲道,喉嚨中發出像毒蛇一般的噝噝聲,「你相信他,便不相信父王了嗎」,鳳戲陽膝行兩步,臉色蒼白的急急辯解著,「戲陽不是那個意思,戲陽只是不想父王因為這些事生氣……」
鳳岐山猶如剛從窒息中解脫出來的人一般大聲喘息著,夏靜石忽然有了幾分不忍,他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,輕聲道,「那頂鳳冠,母妃是戴著它嫁給先帝的……所以,請國主相信小王的誠意。」
鳳戲陽和鳳岐山的目光幾乎是同時投注到他臉上的,一個是含淚的驚喜,一個是微怔的釋然。
鳳岐山忽然一笑,笑容很複雜,卻也充滿釋懷,「看來是孤老了,越來越拘泥於形式——戲陽你起來吧,回去收拾一下東西,今夜便搬去行館」,鳳戲陽猶帶水光的眼睫顫了兩顫,慢慢立起,輕聲道,「戲陽想留下來和父王多說說話」,鳳岐山的臉色驟變,他猛然看向夏靜石,眼中顯出一種詭然的深沈。
殿中的每個人都聽清楚了這句話,「孤要問鎮南王要一個人」。
夏靜石眸中閃過凌厲,緊緊握起的雙拳微微顫抖,臉上卻浮現出一個笑容,「不知國主看中了誰?」
鳳岐山的表情變得很奇怪,聲音徐緩而平靜,「戲陽明日便要離開夙砂了,這宮裡少了她,不知要多冷清」,他有意無意的朝下面瞟了一眼,「與你們同行的凌雪影慧黠靈動,孤見到她便覺得喜歡,所以打算把她留在身邊。」
婚典上「虛偽」二字他聽得清清楚楚,雖然後來被蕭未然給攪合了,但他還是從幾人神情間看出些端倪,能讓付一笑搶出頂罪的人,在她心裡定佔了很重的位置,鳳岐山心中冷笑,題目已經交出去,就看你們怎麼選了。
死寂,燈花爆裂聲清晰可聞,搖曳的燭光映射在錦繡席間一張張慘白的面孔上。
他的話就像一個巴掌打在寧非的臉上,把他徹底的打懵了,下意識的看向雪影,雪影似乎還有些茫然,見他看過來,輕輕的問,「他是在說我么?」
鳳隨歌也驚呆了般的望著神情莫測的父王,數日以來他猜遍了重重可能性,也暗中派人前去行館周圍潛伏保護,甚至關注著城內所有的人員調派,但卻沒想到,父王竟然在眾人面前光明正大的提出了要求,要的人,卻不是她。
而一笑瞬間漆黑的頭腦里,一片尖厲的鳴叫洶湧而至,憤怒彷彿炙熱如火又寒凜如冰的火焰在她血脈中躥行和廝打,怨恨撕裂著她的心。
都已經沒有再想過要會有意外的幸福降臨身上,只想平平淡淡的過下去就好,沒有焦慮憂愁,沒有擔心害怕,沒有傷害絕望,沒有無家可歸,沒有無路可去,沒有意外,什麼都沒有,只要平平淡淡就好,安安靜靜的就好——為什麼還是有人不肯放過她?為什麼?!
與生俱來的不馴再次沸騰起來,權勢,她不爭,但她也不畏!
冰涼帶汗的手輕輕覆上雪影的手背,一笑的聲音輕而肯定,「放心,我們定能一起回去」,向寧非看了一眼,她倏的立起,傲然睨著面無表情的鳳岐山,「堂堂夙砂國主也干強奪□□的勾當么」,鳳岐山揚眉冷笑,「她明明作少女打扮,何來強奪□□一說?」
一笑笑了,笑得極假,「國主未免不太講禮,難道夙砂的貴女收了定禮之後就能改作少婦打扮了嗎」,雪影還在怔忡,接到蕭未然暗示的寧非已大步出列,昂然道,「不錯,因為要護送殿下前來迎親,寧非不得已之下才將婚期後延,不然雪影已是寧非的妻子!」
見寧非挺身相護,夏靜石嘴角一挑,溫和道,「不如這樣,國主的意願小王定然帶到聖帝尊前,想必聖帝會精心挑出合適人選,不會讓國主失望。」
台下的夙砂權貴們瑟縮著,大氣都不敢透,這當是他們有生以來參加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那麼詭異的婚禮,在鳳岐山的身上,他們已敏感的聞到了血腥殺戮的氣息,這是當權者大開殺戒前的危險氣息。
「好,既然如此,孤便要她身邊那個吧」,終於,冷冰冰的,鳳岐山不帶任何感情的開口。
帶著毀滅氣息的殺機驟然湧起在夏靜石如暗夜星辰般耀眼的眼底,全身肌肉緊繃起來,他斂了笑容,沉聲道,「付都尉身有軍職,並非普通女子,國主的要求有些強人所難了!」
鳳岐山悠然一笑,「這點孤已經想到了,明日一早孤便擬好國書遣人送到行館,由鎮南王帶返呈給錦繡聖帝,孤會親自在國書中向聖帝說明原因,聖帝應當不會拒絕。」
蕭未然也忍無可忍的站了起來,幾乎同時,鳳隨歌騰的立起,低喊,「若父王平日寂寞,兒臣多入宮陪陪父王便是……」
「父王,」未等鳳隨歌說完,鳳戲陽含笑插了進來,「原來父王也很喜歡一笑呢,看來戲陽的眼光不錯」,她說著,緩緩步下玉階,走到一笑身邊,牽起她的手,「戲陽一直認為,夫君若要迎娶側妃,一笑是很適合的人選……」
眾人頓時楞住。
夏靜石凝望著戲陽,心中激蕩不已,他真的沒有想到,這個時候挺身而出幫他保護一笑的人,竟然是她。
鳳岐山鐵青著臉喝道,「方才新婚便為丈夫張羅妾室,你想做賢妻想昏頭了?」
一笑也不可置信的看著鳳戲陽微笑的側臉,她笑得十分勉強,手比雪影的還要涼,但仍不退讓,「戲陽自小受大家寵愛,從來沒有操心過什麼,更學不來宮妃爭寵奪勢的手段,所以,與其讓陌生女子相伴身側,不如和脾性相投的一笑共侍夫君。」
耳邊迴響著戲陽的語聲,鳳隨歌定定的看著一笑,她會答應吧?心中忽然扭曲般的劇痛,終於明白,心動,所以情牽。
胸前還殘留著她的溫度,那麼真實,彷彿她仍然立在宣德殿外,仍然被他攬在懷中——原來早就註定了只能遠遠的望她,望著她來,再望著她去。
罷了,他苦笑,其實也沒什麼,人一生中能遇見一個令自己心動的人已經不易,比起那些碌碌一生仍不知道自己追尋的是什麼的人來說,遇見過她,生命與她有了交集,即使不能長相廝守,也無憾了。
只因這紅塵中有一個你,我的心,便裝著幸福和滿足,滿滿的。